*刀子预警
*ooc预警
*不考据
元稹时常会做梦,被贬谪后尤为频繁。做的内容并不是那么令人开心的。
梦到的东西都很杂,大多是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,梦见了父亲临终前,微翕的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;接着场景又换了,人贩带走了女奴阿芜;梦见母亲带着自己诵经书......母亲叹道:“稹儿,稹儿嗳...”叹息声很轻,轻得儿不可闻。
他们都在说,稹儿,勿忘家诫,勿忘!
最后梦见了白居易,看不清脸,很模糊。他追上几步,他也退了几步,永远的一步之遥,梦中的人讲:“微之,我在。”
眼睛睁开时,四遭一片昏暗。九月份的雷雨天,雨欲下,却迟迟不落,闷湿的天气迫得人很焦躁,无端端地生出几分不详来,马车突然停了,元稹心事重重地向外一瞧,原来是同途被谪的裴度。
昨日与裴度交谈甚好,议其时政,谋略相同处甚多。
元稹勉力挤出一点笑:“裴郎,您这是?”
“前边便是分道了,裴度来告个别。”裴度揖了揖。
元稹回了个礼。
“九郎在朝为予等的所言,予铭记于心,九郎之恩,予感激不尽。”
元稹笑道:“不必,职之所在罢了。”
两人便在分叉口分别了。
车一路走走停停,来到了驿城下补给粮水,顺道看看有没有亲属寄来的信件,老仆人拿来一尺素纸,元稹心底的不安顿时更浓烈,手不禁地抖了起来,拆信件有些不利索。只见黑纸白字上清晰了然地写着:“家母郑氏逝,速归。”
元稹的脑子中有片刻的空白,像是不可置信般的,将噩讯读了一遍又一遍,最后终是认命般地:“王叔,速返长安!”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,手依旧有些不自主地抖动,却将那信封捏得死紧。脸上已是一派冰凉,永远也擦不干。
终究是再也止不住,无声地泣了出来。
一场小小的,隐秘晦涩的默剧。
母亲。
舟车劳顿,终于回到了长安。
车停在了万年县靖安里的宅子前,元稹跌跌撞撞从马车上下来差点摔了一跤,被早已在门中等着的白居易扶住了。他茫茫然地看着挽联百花白绸挂了个满门楣的庭院,有些陌生,悲从心底滋生蔓延,空洞洞地疼。
白居易扶着他,感觉元稹消瘦了许多,短短几月不见,人变了许多,事情也变了许多,整个人索立了起来,他竟然手足无措起来,最后只能抚抚他的背,道一句“微之,节哀。”
元稹被一句唤回了魂,眼圈登时又迅速地红了起来。又极力地隐忍着,元稹!你不能哭。你是一家之主,你不能倒。你得为你娘体面地送葬。
不能哭。他迈入了中庭。
不能哭。他迈入了大厅。
不能哭......他见到了他娘的遗体,静静地躺在厚重的棺椁之中,尚未盖棺,待着她最小的儿子来见她的最后一面。
九月的风已经有点冷的意味。元稹缓缓地,缓缓地跪了下来。哆哆嗦嗦地抓住了郑氏的手,意识到那双曾经温软的手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鲜活。他原以为掉了三天的眼泪,再也无泪可流。不曾想眼泪依旧不收控制地滑落下来。
“娘亲啊。”他哽咽道,“是儿不孝。”
他哭得撕心裂肺。
世间无人再唤一声稹儿。
灵堂摹地风起,吹得丧蟠摇动,纸花簌簌作响。白色的圆形方孔纸钱纷纷扬扬撒了一整个庭院。
白居易在一旁,这是他头一回见元稹哭。哭得如此的哀恸。他不忍地侧开了身,掩起袖子来拭了拭泪,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。
元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。
白居易不知道自己立了多久。
他动了动自己有点木得发疼的腿,走到元稹身旁。元稹愣愣地跪着,脸上是未干的泪痕,双目赤红,但在白居易看来却不可怕。
他朝着微之伸出了手,元稹抬头看了一眼,一双漂亮的,但空洞无神的眼睛过了很久才有一丝丝人味出来。元稹撑着他的手,借着他的力无言地站了起来,似乎是因为跪太久了,元稹向前踉跄了几步。
白居易伸手稳住了他的身形:“微之,当心脚下。”
元稹依旧沉默着。
过了很久,他缓缓道:“乐天,是我害惨了我娘,我害死了她......”
“你......”
元稹打断他的话:“我本该用俸禄好好孝敬母亲的。”
他絮絮道:“要不是我仗义执言,我便不会像一阶下囚一般地贬到河南,我娘也不会受惊病逝。”他努力瞪大朦胧的双眼,“我娘本该安度晚年。”
“她前半生本来便够苦了,她...她一个人...把我们拉...拉扯大...”白居易掏出帕子为他拭了拭止不住的泪。
“可是...可是...真的...我真的做错了么?”他委屈得像个孩子。
“我...真的...不该直谏么?”他再一次稳不住身形,跌坐在地上,扯得白居易一连也坐在了地上。白居易想说点什么,张了张口又合上了。又道:“你没做错,微之。直谏本便是刻在了血液之中的。微之啊,想一想你的六代祖元岩。”
“你没有错,错不在你。”
他伸出手来替元稹顺了顺背,像给猫顺毛一般,有一下,没一下地拍着。
他们坐了良久,白居易道:“微之,回房好好休息吧。”
元稹却撑不起来了,这一趟奔波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,他实在没有力气了,他又试了一试,苦笑道:“乐天...我可能站不起来了...我有点失力...”
白居易愣了一愣,在元稹面前蹲了下来,在他还未回过神时将他拉上了背,元稹挣扎地想下来,白居易也被晃得有点乱了步履:“诶,微之,别乱动!”元稹不敢乱动了,怕白居易摔了。
他实在是有点累了。
“乐天。”他唤一句。
“嗯。”
“乐天。”他又唤一句。
“嗯”白居易好脾气地应了一句。
“乐天。”
“......”白居易有些无言,“微之,我在。”
背后的人不再讲话,白居易觉得后领有点潮。
今晚的星斗,有点亮。